Wednesday, May 28, 2014

致我们飞扬的旅程:温志坚,一切从修复开始(古晋古街三重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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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Ringo王筠婷, 6 days 2 hours ago
有些旅客过于兴奋地说要融入当地,但这会不会太做作?我们是不是有点欺骗了自己?最基本的程度,我们清楚我们是游客,我们来这里时为了什么?你又能不能用低调的方法,即使不能全然融入但至少减少引人注意。

话说。老城

一开始的时候,对于老城并没有太多的情意结。只是老建筑物会吸引我的目光,只是摄影的时候喜欢找旧墙做背景,越是斑驳越喜欢,不需要刻意地创作,老老的墙会给你许多。如果墙会说话,亦舒有这么一部小说;如果墙会说话,老街的墙肯定会告诉你许多许多故事。
两年前因为参加研讨会的关系,到了马来西亚的古晋一趟,住在当时只见过一两次面的网友家里,并偷闲由她导览古晋老街。虽然她说老街的故事那么短的时间她无法说得很完整,古晋的老街也不算太老,大概也只有百多年的历史,但我却能感受到,古晋老街是马来西亚少有保护得相当好的一条老街道。故事丰富得让我即使回来多日,我还记得那狭窄瘦人巷、那只有一面墙的Bishop Gate、被火烧过的甘蜜街、挂上特色匾额的老店友海街……这些名字。古晋的朋友让我觉得这条老街背后一定有什么力量让一切都凝在这里,我决定,再次回来探望这座老城。

再次写这座老城,我将墙后的故事翻出来。如同我听见建筑师温志坚(Mike Boon)所说:建筑非躯壳,更非无情物,是人们写过的纂刻,是活的博物馆,然后用教育用导览让之生命延续。走在老街上,我看到蔡羽想告诉我古迹区行业的食物链关系,还有一股在我脚踝旋转着的悠闲和人情味。穿过老街,我轻易地感受到李君诉说的历史,并和这些历史扣上联系。这些,并不是那些一夜长大式的购物中心所能比较,也不是粒粒璀璨的灯火得以照耀,更不在城市匆忙的步伐中踏出来。古迹和老街,用着同一个呼吸道,而历史和老故事,就是从其灵魂之窗透出的锐利眼神。

如果,你是一个旅者,你会如何去读这些古迹?你会不会去读一读,这些古迹?
xxx

现代人啊,坏了的东西,你会去修,还是去丢?

加上,如果坏了的,是历经风霜的古迹,镶着一户户的窗,那饱览人情的建筑物,那让许多人挨靠过的墙,当一番时间冲洗过后,当古迹开始斑驳,当人情开始薄弱,当墙轻易地能被发展轻轻的一声呼气轻易地吹倒。到了这些时候,古迹,应该修?还是丢?
如果说修,那又怎么修?


历经风霜的古迹,如果坏了,应该修?还是丢?(DK摄)

古迹修复的初始

“古迹修复在马来西亚还是属于起步阶段,大概有二十多年的历史。” 身为建筑师的温志坚说。

“先从西马开始,然后传进东马。当时努力的是一群建筑师,还有一些文化界的朋友。当时大家都觉得应该重视古迹这回事。”

而这些修复起步工作又是如何的呢?

“在80年代,当新加坡克拉玛头(Clark Quay)的老店被修复,老店被粉刷成为淡柔色系(pastel color),老店顿时化身成为了到现在都很受欢迎(happening)的休闲及娱乐地方(hangout place)。不过,当时文化遗产保留的概念,就只是停留在硬体的修复工作上,至于门后的东西应该如何?任你发挥。这样子过了一些年,开始有人反思了,如果每个都类似的话,那跟Hollywood 或Bollywood搭出来的摄影棚(stage set)——那些只是用木板撑着的风景有什么分别?当建筑只剩下躯壳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应该谈的是:一个地方精神所在是什么,如果你了解其精神所在,在旅行你所看到的东西就不一样。虽然是很抽象,但整个经验就变得比较丰厚。东方人对于原来面貌(authenticity)的观念和西方人不太一样,因为彼此的历史和文化差异所在,故东方人对于这种原貌做出的 ‘宏观’ 思考也不一样。”

笔者很想知道,从眼前这位修复达人眼中——在看了那么多、也修复了那么多留给世人的遗产后,到底有没有一个属于楷模或典范的例子?

“如果说要达到理想的世界遗产标准,它必须经过非常长的时间的考验。由于整个申遗(按:申请加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的过程在亚太还是非常的新:就以马来西亚的例子,姆鲁洞和石山(Mulu Cave)和亚庇的神山是马来西亚最早申遗成功的景点,然后到马六甲和槟城,最近是玲珑山谷(Lenggong Valley),很遗憾的是这非常有潜质申遗的布央谷(Bujang Valley)最近被破坏了。不过在马来西亚的这些例子都只是几年的时间,所以未能作衡量。


尼泊尔Bhaktapur。从茶楼小小的窗口看老镇街景。
 
我最近去了尼泊尔(Nepal),这个国家对我们来说很少人懂,但以前在西方是非常热门的,尤其60年代的西方嬉皮士主张爱、和平和反战,故他们常游这个地方,也在这个地方寻找脱离世俗的概念,投身自由的一种经验。

尼泊尔有几个世界遗产,也已经申遗了很多年,比马来西亚的更久远30年。当地旅游业蓬勃,也有很多旅客,也有很多卖纪念品的小摊子,毕竟这种模式是免不了的。其中一个地方就是Bhaktapur这个自1979年就被列为世界遗产的小城市。她有几百年历史的老建筑物,人民还生活在里面;市区随处可见有下沉式中庭,里头有源自地下水的公共喷泉。整个社区的人们依然依赖这公用水源。这个供取水洗刷的公共水源流过世纪,灌养了多代的人们。即使现在,他们还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这个时候用相机拍照觉得有点侵犯私隐的内疚感。

这个地方给了我很大的震撼。当我们高谈任何文化保育理论,这个就是活生生在眼前的例子。她非常接近我想象中的理想世遗条件:实体建筑街道还在,其他东西还在,即使进行着商业化活动,也不掩盖整体的街貌,而当地人还在进行着几百年、几代的东西,包括生活或祈祷方式,连味道都一样。那儿没有铺上很美的地砖,人们依然席地而坐。种种的所看见的,那种感受真的很不一样。”



尼泊尔Bhaktapur。市区随处可见有下沉式中庭,里头有源自地下水的公共喷泉。整个社区的人们依然依赖着城市里这公用水源。
 
这真的不简单,如果你的家门前们整天都有串游不息的游客,如果你同时也是你故乡的旅游知客,你能不改变吗?

“所以说,当文化遗产变成了旅游的产品,或者以这个为出发点,这个就是一个大问题。当我们要让很多旅客来,而建了许多大广场,大酒店,来贪图一点私利也许不尽不可,但这样的模式走了下去,焦点就模糊了,整个旅游景点是什么?我们出发点是什么?这些其实有赖政府如何去策划去推行。就拿Bhaktapur这个城镇来说,毕竟尼泊尔的这个国家:其宗教、贫穷和国情跟别的国家不一样,她的条件也不一样,所以展现出来的世界遗产“样貌”也不一样了。”

“我再举一个例子,像吴哥窟(Angkor Wat),这个地方带动了很多旅客和外汇。这些古迹里小小的高高的梯级,每年有百万双脚去踏过去,其带来的破坏程度其实非常的大。这个就是保护和招游客增加收入之间的矛盾。在这个时候,文化保育家能自我清高吗?到底应该从技术性研究方式去看待呢?还是从民生需要比较重要?

文化遗产不是用嘴巴说的,你要有实体东西去印证,不能空谈靠想象;但同时,保留古迹是一定要保留其原汁原味吗?

但真正能做到这个条件:世界公认文化遗产所具足的共同价值观(Universal Value),也就是说申遗不是只是你和我,而是属于整体人文文化发展,对世界带来某程度的影响的例子,不多。”

这些看法蛮具争议的,也充数着矛盾。这也是笔者我常常望着戚戚然“金鸡独立”的老建筑物却百思不得其悟的问题。

“1988年的Burra (南澳)举行了一个研讨会,从中出了这个世界公认的标准衡量 (Burra Charter)。当年我在澳洲念建筑,就有一个老教授根据这个Charter给我们上了一堂有关古迹和保育的课,我们当中有同学当时在想,有这个必要吗?对我来说,如果我要做的话,我应该怎么做?不过当时反正就只是一份功课,但1990年毕业后,我还是将讲稿带了回来。而当我回来开始修复古晋旧法庭的时候,也就用上了。后来陆续的有Nara Charter和2005年的Hoi An Protocols(按:皆是古迹保护的专业标准),这个时候大家已经是开始讨论保留原状(authenticity)的时候。但建筑不是“死”的东西,它具足一种转换能力,它经过历史,在经过了不同的人之后。只是保留躯壳是种过时的想法。保留古迹纯粹为了怀旧明显是个大误会。我们其实应该向前走。” 温先生解释。


在尼泊尔Bhaktapur,现在,人们依然进行着百年下来的生活习惯。
 
申遗的美丽与哀愁,谈起来庞大不堪负荷,但如果以个人的力量,我们能做些什么?
“我们,如果身为旅客,也要负起一定的责任。我们要有最基本的自觉,用自己最小的力量,至少不要去破坏它,还有就是清楚自己的身份。有些旅客过于兴奋地说要融入当地,但这会不会太做作?我们是不是有点欺骗了自己?最基本的程度,我们清楚我们是游客,我们来这里时为了什么?你又能不能用低调的方法,即使不能全然融入但至少减少引人注意。
退一步去观察。开放的思维。自我检讨。看看自己的需求是什么。这些都是旅者身上该有的良好素质。”

另一个方法就是尽力支持文化遗产保育工作,也算是一种回馈社会的做法。

“不同国度不同文化不同历史,我们不能只是看到形态。如果做建筑只以形态为出发点就太肤浅了。古迹保留在乎的是精神所在。

修复和永续经营古迹不只是经营有形状的建筑物。旅游和见识是分不开的,是人生的过程,是享受人生的过程。有旅游的人,看过世界的人,就很不一样。”

请别质疑我,温先生就是这位能将保育工作融入其专业,生活和旅游的一个人,我们再细读他所做过的一切,就知道了。


工作中。左边那位就是一同修复爱丽斯古堡的John Ting,其左是Sarah Chang。三人正讨论着爱丽斯古堡的内部装潢修复工作。

主角转身:
温志坚这些年的努力和作品

从事建筑师超过20年的他,目前思考的,是:我还要继续做什么?

他的第一个修复工作,原始于马来西亚的古晋法庭,然后是四方堡和马格列堡(Fort Margarita)。目前正修复着爱丽斯古堡( Fort Alice )。

当年修复旧法庭是以Burra Charter为参考,虽然世界公认,但很多事情因为状况不同办不到,只抽出用得上的。当时只是尽量避不必要的破坏。

修复四方堡没有显著的保育原则或技巧,原意多是维修,也为了配合90年代的古晋河畔公园(waterfront)的建起,但后来因为屋顶漏水太严重,也因为他从修复旧法庭学习了不少,当时他也就做了较为恰当的修复工作。

马格烈堡则是由西马遗产部( Jabatan Warisan Negara)的官员来找他咨询,由于这两座堡本来就是姐妹堡,技术上较为容易,但因为联邦执行制度上让修复工作进行得有点困难。

过后当古晋旧巴刹(Gambier Street)面临被拆除命运的时候,身为文化保留遗产主席的他,责无旁贷的站出来反对,但却因为事件被政治化的缘故,反而拆得就越快,他当时跟政府的关系也有点僵。后来甘蜜街一排老店被火烧,社会领袖找他帮忙修复老店。那时他刻意地将现代元素放进修复的古迹里,为的也就是给大家一个提醒。

到了目前,修复这座爱丽斯古堡,则整合了很多因素,更结合了之前学习,所以也做得比较全面。

其实早在十年前,他已经被委任成顾问,但种种因素没有去进行,结合了之前的种种经验,就在去年动工。这个计划他给了政府一个不一样的建议——就是需要要社区的参与。这样子一来,其修复工作,从一座建筑物扩展到一座老镇——成邦江(Sri Aman,Simanggang)。

在这计划里,他跟吴浩赐老师(Go Kaw Sze)——这位当地历史文化工作者合作,带一群学生和老师导览,从一开始的伊班祭祀,到整个堡修复过程,从拆掉、整理、试验,再看工匠的民间技术,并教导学生们工匠工作是如何操作的。


最新作品:位于成邦江河畔的爱丽斯古堡。(照片:Wixin Photography)

除了建筑,他们也带学生们走入社会,第一次从马来甘榜的高脚屋及其生态,然后走进回教堂,甚至教他们怎样进行穆斯林的祈祷仪式。第二次他又带学生们走入马鹿这个地方——这座离成邦江不远的一个镇。很多人不知道,除了石隆门的十二分公司,还有另一批从西加里曼丹过来的矿工来到这里这个开金矿,并成立了十五分公司的。了解了以前农村华人的建筑,带他们看客家人的文化,从这里了解他们在分散和搬迁的时候,如何从神位的分布追索到他们后裔。

这之后,他即将又带他们走伊班传统长屋,看属于伊班人的老屋。

为什么他会这么做呢? 这是因为建这个爱丽斯古堡有赖三大族群(伊班人,华人和马来人)的努力,不完全是布鲁克(Brooke)政府 (按:布鲁克政府是砂州在加入半岛和沙巴州成为马来西亚前的白人统治者)。布鲁克政府的资源有限,不可能靠其政府建这些堡,从文献记载中,这三大民族对这城的发展付出一定程度上的努力和贡献。只是很遗憾的,这个计划到目前还未能得到全部族群的参与和支持。但工作已经进行了,而且目前的进展还不错。
他坚信,要改变,唯一的方法是传播兴趣和教育下一代,以前的社会醒觉意识多针对成年人,但他却转换方向,开始带小学至中学的学生。他相信,几十个学生里头只要有一部分对这个有兴趣,给一个十年十五年,当他们每个人都有投票权,当他们有自觉有独立思考的时候,他们一定不会忘记这份保育的努力。

由下一代来改变。希望他们对于文化遗产保育工作有所感觉及了解。这比较会看到成果。

*照片由Mike Boon及Wixin Photography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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